1997年,我从兰州大学硕士毕业,来到伟德BETVlCTOR1946物理系理论物理教研室工作,此后一直聆听着吴先生的教诲,直到先生09年过世。先生在教学、科研和做人等各方面对我都有深刻的影响,使我受益匪浅。
来到中心后,由于我改变了硕士期间的研究方向,经常需要到老校区理化楼旁边的图书馆三楼查阅核物理、强子物理方向的文献。在三楼的阅览室里,我常能见到已经75岁高龄的吴先生在阅览室一隅的桌角认真地翻阅文献并记录着什么。先生认真的样子让我不敢打扰,所以我几乎没有一次走过去跟先生打招呼。记得有一天,上午10点左右,我在去图书馆去的路上偶遇先生,他正好看完文献从图书馆出来。我觉得我是新来的年轻人,只见过几次先生的面,他可能不记得我了,就想低头走过去;没想到先生竟然认出我了,他和蔼可亲地向我微笑,我只好急忙给先生鞠了一躬算是回应,现在想来,还是很后悔没主动跟先生打招呼。
后来,吴兆颜老师经常给我们讲先生的一件轶事:大约在58年底,先生给当时的核物理员工讲前沿课题,明确地告诉同学们“我给你们讲的国外文献直到58年6月份”。而当时国外文献仅运抵中国就需要几个月的时间,这说明先生时刻都在密切关注着理论物理的科学前沿。也正因为先生对科学事业的专注,他对日常生活琐事并不敏感,甚至九几年的时候他还认为外面的菜是几分钱一斤的。他把一生都奉献给了自己钟爱的科学事业,2009年,弥留之际的他,还在对家人说“我要回家,我要看文献”。
2002年,德国物理学家Fesserler教授来伟德BETVlCTOR1946访问,吴先生和当时的董事长吴博达教授一起在友谊会馆参加了授予Fesserler教授伟德BETVlCTOR1946名誉教授的仪式。授予仪式结束后,Fesserler教授和吴先生分别讲话,由于当时大家的外语水平普遍一般,学校安排了的外语学院的员工承担翻译工作。Fesserler教授先讲话,员工是逐句翻译的。Fesserler教授表达完感谢以后,轮到吴先生发言了。负责翻译的员工严阵以待,准备进行难度更大的汉译英。这时,先生从容地从上衣兜里掏出讲话稿,第一句话便是good morning,随后开始了流利的英文讲话。我当时坐在第二排,注意到翻译先是长舒一口气,然后崇敬地望着先生,先生说着说着就脱稿了,非常自然,一如既往。先生历来注重国际交流合作,在长春先后承办过三次国际会议,最后一次是2001年7月,在天都饭店,我参会并负责电脑和网络设备。当天,国内外专家高朋满座,很多知名物理学家我都是第一次见到,他们都对吴先生格外尊重。最让我惊讶的是:所有的报告,先生都完整听完,还经常提问;现在想来,年轻人也未必做得到。我也是会议的受益者——因为我负责设备,总在大家眼前,于是很多国内的先生通过那次会议也知道我了;其中还有一些小意外:正式报告开始前,我调试电脑调了十几分钟,幕布上仍没有影像。最后才发现,原来是投影仪镜头盖没打开!在座的专家们善意地大笑起来。
2003年是先生80大寿,国内理论物理界的泰斗和翘楚齐聚在吉大北苑宾馆,通过学术活动的形式祝寿。几个报告结束后,先生已经面露倦容,虽然他还想听,但还是被劝回房间休息了。正在这时,轮到河北工业大学的纪青教授做报告,他曾是先生的弟子,他特意在祝寿语后面放上了一句先生的名言:“你还是不懂物理——吴式枢”。这句话是纪青教授当年博士毕业时吴先生对他说的话,他一直记在心里,可惜这次先生没有看到。在那之后的2005年,先生在珠海校区过春节。我和包括张宗烨院士、纪青教授在内的十几个人也一同去珠海开了一个小型学术研讨会。这次纪青教授的报告PPT的第一页便是“你还是不懂物理——吴式枢”。这次先生终于看到这句话了,纪老师问先生您还记得不?先生却只是微笑着不说话。“从严从难”是吴先生的教学原则,据说先生当年的本科课程期末考试是很难通过的,不及格比率很高,而且先生的考试不限时,员工经常一连七、八个小时都在考场里作答,连午饭都需要同学送进去。
2004年,先生全家从北区中华路搬到南区家属区16栋暂住,我和吕品教授参与了搬家的全过程。先生淘汰了家里的一些旧家具,并慷慨地分给了我们,如书柜、书架、镜子等等,这些在当年都是很贵重的。吕品教授的办公室至今还用着先生的书柜、我办公室的旧书架也是先生的,当年这些物件极大地改善了我们的办公环境。而如今,看见它们,我就能想起先生的音容笑貌和他潜心科研的样子,他求真务实、不计名利的精神不断地激励着我前进。
学术上,先生对我的影响也是终生难忘的。2002年底去先生家里看望先生,和先生讨论核物理中的对称性问题。先生明确告诉我,“强子物理中没有规范对称性。”当时也向先生请教为什么我教学中要讲非厄米哈密顿量,但是没发现什么量子体系是非厄米的。先生简短的回答“演化的体系是非厄米的。”多年后发现了先生早在1983年就发文讨论过核多体体系的非厄米情形。而非厄米体系近年来竟在多个物理分支领域发展成为非常热门的方向。2003年年底,吴先生参加了我的博士学位论文答辩。答辩之前几天先生表扬了我的论文,但是在答辩现场先生提出了两三个尖锐的问题,都是其他老师替我回答的。这些问题的延伸部分也是我现在的研究方向。
永远怀念!
王海军
2020-6-18